最后的队礼
我正和孩子们徜徉于课文《爱之链》的温暖情境之中,手机骤然振动起来。我下意识地摸索着将其摁掉,随即它又振动起来。我不再理会,直到下课铃声响起。我掏出手机,“8个未接电话”在屏幕上闪烁,令人蹊跷的是竟出自同一个号码。
会是谁呢?莫非出了什么事?我赶紧拨通了这个陌生而急切的电话。“喂,您好!我是……”
我的话音未落,那头传来急促而沙哑的声音:“ 邵 老师, 邵 老师,我是施小东的姨妈,我家孩子要转学,麻烦您帮忙开个转学证明。谢谢啊!”
“出什么事了?”我十分惊讶,“什么原因要转学?转学这么大的事怎么让你来处理?您还是下午抽空到学校来一趟吧。”
“好吧,我们当面说。”
说起施小东,真是让人烦神的孩子,不管是他的学习成绩还是学习态度,都令人忧心忡忡。一直以来,一本正经地交上一片空白的家庭作业本,却堂而皇之地端坐于座位的是他;数九寒冬,在单薄的衬衣外套一件肥大的棉衣,有点放荡不羁地蜷于教室一角的是他;众目睽睽下,鼓着腮帮装模作样地狼吞虎咽加餐的是他;在游戏机房不知不觉呆到天亮,红肿着眼睛走进教室的是他……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里,他似乎早成了劣迹斑斑、不可救药的孩子了。
出于一种责任,我曾经尝试着与他交往,在倾注了我的满腔热情、花费了我的无数精力之后,我感到改变他的过程应该是漫长而无奈的。真是“本性难改”吗?在一次次的教育无效或者收效甚微之后,我甚至有了“朽木不可雕”的私心杂念,有时竟会产生如果他转学该多好的幸灾乐祸。
黄昏时分,施小东的姨妈匆匆赶来。在空旷的办公室里,她的声音更加显得惶惶不安:“邵老师,你们一定要帮帮忙,我其实是孩子的保姆,在他家做了7年了。他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,由于经营管理不善,小东爸爸的娱乐城不久前不得不关门了,因为躲债只好暂且抛下小东和5岁的弟弟,逃避异地他乡。这些天,他爸爸生意上牵连的一些人频频到家里骚扰。今天早晨我下楼就被一个大汉堵住,说要拿孩子下手……现在我不得不将两个孩子重新安顿,以避开这场纷争。”我惊谔了,这段电影里才应该有的情节,竟然就发生在我的眼前,真实得让人不知所措。
匆忙之间,我请示了学校领导,在仓促而有序地申请、核实、签名、注册之后,这个孩子就要永远地离开朝夕相伴的母校了。我抬起眼,施小东一直一脸木然地站着,直到握着笔在“转出申请”的下方写自己的名字。然后,他跟着作为监护人的姑妈、保姆转身走出教务处的门。
我突然不忍心目睹这一切。就在这时,施小东又打转站在门口,迅速举起右手行了一个队礼,轻声说: 邵 老师, 王 老师(数学老师),我走了。”就在一瞬间,千言万语涌在我的嘴边,还没来得及叮嘱只字片言,孩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,消失在茫茫人海里。
在施小东走后的几天里,又一次批阅孩子们的日记本,翻开他的那一本,仅有的几篇也是寥寥几句。望着这本没有归宿的本子,忍不住想起那个让人牵挂的孩子,不知现在身居何处,是不是已经顺顺利利、安安心心地坐在新的教室里。为什么稚嫩脆弱的生命这么早就要承受颠沛流离?我的思念里爬满了丝丝缕缕的歉疚,在共同相处的日子里,我的粗心疏忽了孩子特殊的家庭背景,我的懈怠放牧了孩子更需温暖的童年。我轻轻地将施小东的日记本收在我的案边,它将和那个最后的队礼一起珍藏在我的心底。